暗中, 凌非焉并未注意初一神色。她用炎月剑敲敲木清酌所指洞壁,果然发出了“通通”的空洞之声。凌非焉便以天乾四明将洞壁震开。洞壁应声坍塌,碎石刚落,洞壁后便有股燥热气浪扑面而来,阴暗蛊洞中终于透入一线光亮。四人这才看清不曾走到过的远处角落竟累着一座层层叠叠的白骨之山, 想来定是数年来枉死在洞中的仙火教弟子。
凌非焉从蛊洞中向外探头察看, 洞外确实有条蜿蜒伸展向远方的小道。但与其称之为路, 倒不如说是冷却后依附在高耸岩壁底部的熔岩。只见这条残路曲曲折折断断续续,高低不平还十分狭窄。最要命的是小道下方就是滚烫沸腾的岩浆,在粘稠的中散发出直炙人面的热量。这可真比架在湍急河流上的独木桥还险,一旦失足落下去瞬间便会尸骨无存。
木清酌心知自己命数将近,催动蜃气从口中吐出一颗牙齿大的紫色晶石,又在自己褴褛衣衫上小心擦了擦, 向凌非茗道:“到总坛后, 你们可以此物向玉长老或黎长老证明你们的确见过木某。然后请小仙师务必再将此物转交令师明心,只说这是木某一生炼蛊所聚精华, 作为最后的馈礼赠送于她。至于此物有何妙用,我先卖个关子不说, 让明心猜上一猜也好。我相信你师父冰雪聪明一定能破解其中的奥秘。木某此举别无他意, 唯愿木某死后她能多念起木某片刻, 也算了了木某这一生求而不得的哀怨。”
初一但见木清酌怔怔将那圆润沉暗的紫色晶石在掌心擎着,就仿佛看见深忆旧情的木教主明知与明心道尊此生无望, 却依然固执的想将思慕之意传达出去, 暗中慨叹生命走到尽头便会消失无形, 而眷眷深情却可在爱人心中得到延续,长存世间。
“木教主放心,非茗若归天御宗,一定将此物带到。”凌非茗说着伸出手去接过紫色晶石。
可木清酌竟将紫色晶石和凌非茗的手一并握在他双手之间,并深深凝视着凌非茗略显错愕的眼睛,低声缓道:“好,好。”
凌非茗闻声忽觉恍惚,下意识摇摇头,那阵微弱的低迷又消失不见了。她赶忙握紧紫色晶石,将自己的手从木清酌手中抽回来。
说也奇怪,这木教主亦正亦邪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安,但若细究起来又不知哪里不对。凌非茗思虑着这份反感或许是因为木清酌对陌生女子的言行稍有那么一丝不矜持,但又不知是不是南疆民风直爽,男女间不似中原那般拘束,不然也不会有木教主追求得太过热烈,直接把明心吓回西岭的事儿了。
木清酌将要事托付完毕再无牵挂,便将身上那件破衣取下在熔岩边缘点燃,然后走回角落尸骨堆前盘腿坐下,又将燃烧的衣服置在身前,向凌非言道:“圣火焚躯,魂归仙极,壮哉,妙哉!想不到我木清酌还能受此荣耀,当真无憾!只是木某长生蛊已成,纵是烈火亦难燃尽体内蛊巢,若长生蛊巢被礼南王寻去终究又成祸害。我见你手中利剑乃是罕世法宝,待木某残躯只剩枯骨,你可以此剑将木某的心肺尽数捣灭,戳为灰烬。自此,木某便再无分毫存留世间。
南卿虽然一直忌惮木清酌周身蛊虫,但听他给自己选了一个这么残酷的死法,倒有些于心不忍。在凌非焉尚未应答木清酌之前小声问道:“现在冰冰花就在眼前,木教主不如随我们一同出去,待取了冰冰花后便将体内蛊毒尽数祛除,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痛苦的死在洞中?”
“小姑娘心意木某领了。”木清酌摇摇头,在嘴角扯出一丝艰难笑意,沧桑道:“木某沦为人蛊十数年,身躯早如枯木蛀满虫蠹,纵然以冰冰花强驱蛊毒,势必将维持木某性命的长生蛊一并除去,到时木某亦是难逃一死。如此苟活数日于木某毫无疑义,不如就陪着我仙火教枉死的兄弟一起长眠总坛地下。更总要的是,现在彭让老贼正处于金蚕皇蛊即将炼成的关键时刻,我这人蛊骤然而亡他必受致命反噬,不死也要剥下层皮来!你们说,如此快哉之事木某岂能因片刻贪生而放弃掉?”
语毕,木清酌将那燃烧的衣物扯在自己身上,双手做火焰结印交叉胸前,在烈火焚烧中放声狂笑傲然而逝。四人默默相视,心知木清酌一心求死,就像对待身后那些累累白骨一样,如今终于轮到他给自己寻了了结。但四人心中皆有不快,她们虽能在斩妖除魔时毫无顾忌的手起刀落,却不知这样眼睁睁注视着一个饱受过折磨的人了却自我,却没有出手阻止,算不算铸下了罪业。
待炽焰燃烧殆尽,凌非焉上前查看,果见木清酌的遗骨残骸中尚有心肺两具器官攀附在骨架之上。心肺虽已烧成焦炭模样却并未消散,上面布满疮孔,宛如枯萎的蜂窝。凌非焉犹豫一下,到底还是让众人捂住口鼻,持剑将那心肺捣为飞灰。
四人由蛊洞钻出来,凌非茗看看前方熔岩又细细打量狭细小道,向三人言道:“这火上之路对于常人来说还真是个考验。不过对于天御宗弟子,只要轻功纵云意过得去,应该不是问题。”
初一懊丧道:“原本纵云意、扶摇升和雪无痕里我最擅长的便是纵云意,怎奈现在用不得真气,我只能像常人那样一步步挨过去了。”
凌非茗向凌非焉眨眨眼睛,狡黠笑道:“有非焉师妹的御剑术在,还能让非一吃那般苦头?”
凌非焉犹豫着没应声,她倒不是怕金蝎毒素蔓延害了自己,而是怕万一御剑时忽来眩晕连累初一同她一并跌入岩浆里。
初一见凌非茗如此直言之下凌非焉还会迟疑,料定凌非焉定有隐情。于是干脆向凌非焉挑明问道:“非焉凌尊可是有什么隐情不能自如使用真气?不妨和我们说出来,千万别自己……”
“无碍。”凌非焉不待初一说完,将炎月剑抛在半空轻身跃上。一阵轻眩即刻袭来,她以右手微抚左边肩颈,镇定片刻,便降低炎月剑向初一伸出手,轻声道:“不过一小段距离,我渡你便是。”
“可是……”初一听凌非焉并未否定而说无碍,便知凌非焉确有难言之隐。凌非焉抚肩的动作被她看在眼中,她抬起头,用恳求的目光望向凌非焉,却见凌非焉眼中投射出不容置喙的坚定。初一心疼凌非焉以大量真气凌空御剑的每一秒,只得先握住凌非焉的手站上炎月剑。
凌非焉微微转头提醒道:“你以前乘过炎月剑,知道怎样能立得稳。”
初一又担忧又无奈,苦苦玩笑道:“知道。只能扶你的肩,不许抱你的腰。”
“这次……你便……”凌非焉低下头,用轻得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轻声道:“抱着我吧……”
“诶?”初一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向凌非焉肩头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凌非茗亦是目光一闪,嘴角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玩味。
“让你抱你就抱!”凌非焉不愿被初一发现肩上的伤处,咬紧牙关催促初一,但却觉得脑海迷迷茫茫,脸上热得发烫。等候初一的时间好像忽然变长了,长得让她瞬间冒出许多不合时宜的念头。
可恶,毒素已经在尽力克制了,为什么还会有虚弱慌乱的感觉。熔岩的温度太高了,真的很危险。不能用真气真是太麻烦,一定要尽快拿到冰冰,把非一的魔焰去掉,然后……
凌非焉的思绪被从背后将她环在怀中的双臂打断了。明明面前熔岩的温度更加灼热炙烤,可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身后轻软身体的温度。尺寸炎月剑上,初一不安份的心跳仿佛在与她的呼吸共鸣,愈加让她困扰烦乱。
凌非焉觉得这会儿不得不小心调用真气的自己一定狼狈极了,因为害怕被身旁凌非茗和南卿看见自己尴尬的神色,她甚至下意识的颔首垂目不敢抬头。也因为低着头,凌非焉的余光刚好扫在腰际上初一轻揽着她的纤瘦手臂,恍惚间,她竟觉得这种感觉微微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只可惜这念头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便是对初一右手蠢蠢欲动的魔焰的担心。
“失礼了……”初一将林非焉轻拥在怀,声音抑制不住变得晦涩暧昧。
“没……事。”凌非焉深深呼吸,不敢再分心。不长不短的距离她行得极为小心,却不知火光映照下,对她起了疑心的初一早已看见她雪白脖颈上氤氲而上的青紫色。
“凌尊你……”初一一惊,下意识以左手去触碰查看。
凌非焉本想极尽隐瞒,不料还是被初一发现伤处,心中一紧真气猛然紊乱,炎月剑便骤然失控大幅摇摆,初一也随之失衡,顿时坠下炎月剑去。
凌非焉大惊失色,生怕初一掉进熔岩中烧成灰烬,紧忙扑身去救。好在两人方才已到小路尽头,纷纷跌落在溶洞外的岩石上,才免去焚身厄运。
“唔……”初一肩背吃痛,正要吭声,但见凌非焉紧紧压在自己身上,已到嘴边的话生生都吞了回去。
“你没事吧?”凌非焉来不及起身,只撑起手臂便向初一询问,眼中满是自责神色。
“嗯……”初一羞涩回应,却更惦念凌非焉脖颈上的伤处,轻声道:“你受伤了。”
凌非焉见初一凝视她的目光温柔流转,羞赧中带着疼惜,又似要抬起手来抚摸查看她的伤处,立刻意识到她二人现在的姿势一定十分不妥,于是马上站起身避开初一的问询,掉头去将落在一旁的炎月剑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