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归回到房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带着一身酒气,眼睛还是红红的,走路也有些晃。
房中只点了一支蜡烛,就放在桌子正中央,方休已经剪了好几次烛心,但他很有耐心,心情也很平静,听到柳无归进门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果然见人扶着门框,一副失意模样。
“死心了?”
方休冷冷问。
柳无归迈了一步就摔在地上,被方休走过去伸手拉起来,便软泥一般地瘫进他怀里。
柳无归虽然好酒,但不曾喝成过这个样子。
杜康能解忧,但也解不了这样的忧。
方休静静审视他的落魄,心头竟生出莫名的欢喜,“看样子是死心了。”
柳无归似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又没有出声,身子往下一落,被方休揽住,缓缓把人抱到了床榻上。
“为什么……”
“是个……”
方休接口:“是个女人?”
他笑道:“我喜欢一个男人,为什么顾清影就不能喜欢一个女人?”
柳无归紧紧皱起眉头,对这句话感到刻骨的憎恶:“凭什么……偏要是个女人……”
方休不会和喝醉的人争论,平和道:“你不是她,当然不知道凭什么,人和人不一样。”
他喃喃,不是真的问柳无归:“我也真想知道,凭什么你就喜欢一个女人……”
“只要能让你发泄,身下的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无归……我也可以……”
柳无归一手撑起半身来,“是男是女有什么区别?方善礼,你既然这样说,那你找个男人或者女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我,你的提议好极了,我现在就去凤春楼找两个姑娘去。”
他拂衣下床,被方休狠狠攥住手腕扔回榻上,人身顺势欺压而去,嗅到柳无归一身酒香。
“怎么,下午的时候我没有让您满意?无妨,再来一回便是。”
二人呼吸相缠,柳无归自是已经看不太清方休的神情,眼眶通红,不多时就盈出眼泪。
方休的语气立刻温柔极了:“哭什么?”
柳无归道:“哭一哭自己,也哭一哭你。”
他喃喃一唤:“方师兄……”
方休漫不经心地嗯一声,“何事?”
柳无归道:“你明知道,现在……你我……我们两个……这样……”
“是我伤心糊涂了,说白了,就是利用你来慰藉和宣泄自己罢了。”
“你不因此生气?”
方休经历家中大变后人瘦了一大圈,眉眼愈发深邃,他本就是个英俊的剑客,如今多了几分邪性的戾气,让他在冷笑时显得更放浪。
他单手解开了柳无归衣带,缓缓将它扔到床下去,“生气?我没有力气生气,所有的力气都只用来恨。我恨我自己,那女人说的没错,若我没入暗杀府,就不会有今日。”
他的眼泪直直落在柳无归脸上,印象中,柳无归似乎从没有见过方休落泪的过程。
如梦似幻,那透明的眼泪是怎么涌出来的?
他根本看不清。
最后只能感觉到那滴温热,打在脸上如滚烫。
方休咧开嘴笑着,“她说的都对,我不愿意把错都放在自己头上,我无耻,我无能,所以我恨自己。”
“我也恨你,恨顾清影,她若也喜欢你,那我能忍住这恨,祝你们喜结良缘,可她不喜欢你,她喜欢那个女人——”
“你有没有好好看看那个女人?就算我恨,我也得承认她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不过……”
不过这都不是能让人理解顾清影的理由。
方休的一只手攀上柳无归肩头,越握越紧,“我……曾经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羡慕着顾清影,我给你的,你不要,你的眼睛全在她身上,可是她弃如敝履,你有多恨那女人我就有多恨顾清影,你懂不懂?你看着她们抱在一起的时候,你有多难受?你想想我又有多难受?!”
柳无归彻底醒了酒,伸手去安抚他,却还是无法消去他眼中燃起的火。
“我岂不知,你人在我身下,在这张床上,心永远不在,可是柳无归!我什么也没有了!”
方休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就算只是个空壳,也是我唯一能握紧能抱住的,所以我绝不放开了。”
他露出手腕上的那圈红绳,“你知道这是哪儿来的么?”
那是他绑在手腕上当作平安符的东西,跟随他历经风霜血雨,颜色已经发褐。
柳无归怔怔无言,方休抖着手腕递进——
“那年除夕,你在阁楼上喝醉了,头上系着的红绳散了下去,就是那时我拿走的。”
柳无归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这根红绳只是你所拥有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东西,第二天你酒醒了,不会发现它没了,更不会去找它。如此而已的东西。但是我……”
他话音一停——
柳无归压着他脑后将他按在了胸口。
方休听到了柳无归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咚咚响在耳畔。
夜太深了,寒风呼啸,他也听到窗外的风声,跟柳无归口中泄出的碎语相和。
他们都不开心,都不快意,只是两个走投无路的人在一起抱着互相取暖。
甚至他们都是冷冰冰的人,自己冷,也无法暖别人。
顾清影也是冷冰冰的,但苏棠像个热源,高烧未退。
她浑浑噩噩中听完了顾清影和柳无归的争吵,就开心得感觉不到病痛。
她装睡装得很好,因为她本来就不清醒。